冉冉正在看地裏新長的苗苗, 苗條的小綠桿上頂著兩片小葉子。

冉冉指著葉子數，“一個爹爹、兩個爹爹……一個冉冉。”

瘦瘦的苗條小綠桿當然是冉冉。

這兩天蛋叔太忙，冉冉沒來得及問蛋叔問題。

問蛋叔他真的叫宋書白嗎？冉冉怎麽被偷噠？蛋叔真的是那個崽的爹爹嗎？

如果是蛋叔的崽, 冉冉可以勉為其難不叫壞崽的。

不過還是討厭的, 誠實崽不喜歡就不喜歡。

崽崽正想到蛋叔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。

沒一會幾個下人擔著一個人快速走來, 呼啦擡進屋子裏。

冉冉還沒看到, 就被爹爹捂住眼。

再看人已經沒了。

屋裏平安給宋書白上完藥，江知樂這才沒攔著自家崽。

冉冉趴在床前看蛋叔，見蛋叔趴在床上，語氣憂心忡忡，“蛋叔生病了嗎？”

宋書白齜牙咧嘴, “沒事, 你幹爹好得很！”

說完誒一聲給江知樂豎大拇指，“江弟, 這個法子真不錯！”

擊鼓鳴冤是宋書白想的, 他原本想著只把私房和祖產要回來，又憂心猶疑，便問了下江知樂。

江知樂道：“你給的東西大多被鄭家昧下, 到妻女手裏的能有多少？不如先給一部分, 直接讓鄭家處理，填了鄭家的嘴, 剩下的以後再給……”

總之，目的就是離間鄭家。

之後再以向冉冉道歉為由頭，鄭家若是同意，同意後又昧下大多財產，這接二連三的說不定能敲醒薇薇, 讓她明白鄭家是不值得信任的。

大抵像天下大多父親一樣，宋書白見薇薇不好，就懷疑是不是被鄭家帶壞的，他這個岳父可不是什麽好人。

如此一來，既給冉冉道歉，又可掰正薇薇，三成東西若是能改變薇薇，宋書白倒也舍得便宜鄭家。

江知樂說這些的時候，並沒有掩藏自己的私心，他就是為了冉冉，其它是附帶的，若不是因為宋書白，他大抵暗中使手段，還能再狠一點。

事情確實如他推測，鄭家的情況十分糟糕。

宋雪薇除了前世最後一場空，向來沒向其它人真正低過頭。

她自來無事不順，天地都青睞她，總能成為最受關註和寵愛之人。

如今讓她向一個買來的小孩道歉，之前生辰祈雨，這個小孩又讓她大失顏面，這個小孩又偏偏叫宋然，然然，和冉冉如此之像。

仿佛江冉冉死去後，又化成另一種形式回來。

宋雪薇做了兩日噩夢才慢慢平穩下來。

如水的東西從鄭家運到了伯陽侯府，搬東西的下人們看得眼熱心疼無比。

鄭廷道：“薇薇，你去伯陽侯府一趟給你妹妹道歉，先將那三成東西留下來。”

宋雪薇堅定道：“我不道歉。”

鄭廷蹙了蹙眉，“成事者不拘小節，薇薇你太過鋼直，遲早要吃了大虧。”

宋雪薇：“我沒錯，成王敗寇技不如人，宋然身份不如我，只是買來的鄉下丫頭，如今得了那麽好的身份，受點委屈有什麽大不了的，有本事自己欺負回來。”

鄭廷：“自己動手和借力有什麽區別，她不會動手，你那父親可是上趕子為野種出頭，那些東西，你父親只三成留下來，其餘還不知要便宜誰。”

宋雪薇擡頭看向鄭廷，“外祖，我不會踏入伯陽侯府，鄭家如今正好和伯陽侯府一拍兩散，若是引起皇上猜忌反而得不償失。”

鄭廷：“不論如何，虛的東西遠不如實際的。”

宋雪薇不語。

兩人都沒說話，彼此仿佛知道有什麽不一樣了。

鄭廷要為整個家考慮，不能再引起鄭子皓和薇薇之間的矛盾，否則薇薇出息了待他百年後，還能向著鄭家嗎？

兒子和兒媳不服，只想著有薇薇在，薇薇回伯陽侯府，還能少的了好處，對於薇薇要跟著清妍早就頗有微詞。

若是單鄭廷一人，這點東西他還不至於一定要得手，眼皮子沒那麽淺。

宋雪薇心底發涼，同時也意識到，外祖再怎麽樣，都是為了鄭家罷了，不是只為她。

外祖並不給她拒絕的機會。

宋雪薇垂下眼，嗯了一聲，“外祖，你可派人去邊境看過，不知我那父親什麽時候進京趕考，要是知道了提前施點好處豈不更好。”

如今，宋雪薇最大的期盼，一是群芳宴一鳴驚人，二是來自江知樂。

宋書白誇了把江知樂，手閑不住又揉揉冉冉的小胖臉。

冉冉捂著臉不給摸，見蛋叔可憐巴巴躺在床上，又鼓著臉湊過去給他輕輕摸一下。

“蛋叔，你叫宋書白嗎？”冉冉緊張兮兮，瞪大眼問。

宋書白點點頭。

“蛋叔，伯陽侯是什麽東西？”

宋書白：“是我。”

冉冉迷糊極了，連被輕輕揪了兩下都沒發現，“蛋叔是那個的爹爹嗎？”

“那個誰？薇薇嗎？”

冉冉點點頭。

宋書白點點頭。

冉冉糾結了，怎麽回事呀，那個崽有爹爹，為什麽還要偷別的爹爹？

冉冉恍然大悟，一定是爹爹太聰明了。

江知樂聽到小團子的問題，幹脆給冉冉解釋清楚。

於是冉冉就知道了，好爹可以生壞崽，壞爹可以生好崽，誰對冉冉好就對誰好。

小孩不要想太多，想太多會變成小矮子。

冉冉緊張捂著腦袋。

江知樂指著地上的苗苗，“葉子沒了，就是想太多愁的，愁多了會變成小禿子。”

其實可能是因為一次下大雨沒擋雨，菜苗才把兩個小嫩葉掉禿了。

冉冉好緊張的，她才不要變成小矮子和小禿子。

這天，伯陽侯府有個意料之外的人來登門。

來人是宋雪薇。

薇薇五歲孩子，冉冉三歲多，江知樂和宋書白自然不太好摻和孩子的事。

薇薇再怎麽明白理智，也始終不是大人，在外人看來也都是孩子的事。

兩位父親坐在隔壁，屋內只剩下冉冉和宋雪薇。

冉冉坐在椅子上，爹爹抱她上去的，小短腿靠不到地懸在半空中。

冉冉很喜歡，因為她坐著“長高”了，比這個崽高啦。

宋雪薇握了握拳，定定看向冉冉，“之前一些小打小鬧，不過是姐妹之間的玩笑，妹妹還要怪我？”

冉冉可不怕，她記得爹爹才和她說過的話。

這個薇薇崽做錯了，欺負冉冉，錯了就要道歉。

冉冉沒錯，理直氣壯不用怕。

冉冉特別幹脆點點頭，“怪你的。”

宋雪薇一楞，強笑道：“兄弟姐妹之間哪會計較那麽多，你說是不是？太計較的倒是惹人討厭。”

冉冉撓撓腦袋，想到爹爹說想太多會變成小禿子，也不思考了，反正牢牢記得一句話，“要道歉。”

宋雪薇面色差點繃不住，她收了笑，神情變得冷淡起來，咬牙切齒，“是我這個當姐姐的委屈了你，下次見了你一定好好招待。”

一字一字說出來，緊緊盯著冉冉。

由於冉冉坐在高高的椅子上，宋雪薇被迫擡起頭，仰望的姿態讓她更加難堪，垂下眼又覺得硬生生被壓了一頭。

宋雪薇無法忍耐轉身就走，冉冉瞪大眼，“你沒道歉！”

崽崽吃得好睡得好，聲音亮亮的，順著傳到了隔壁。

宋書白臉色漲紅，霍然起身，“我去看看。”

江知樂攔住他，宋書白猶豫，“冉冉要是被欺負——”

比起宋書白，江知樂淡定得很，“無礙，冉冉聰明。”

也不知道誰是親爹！

宋書白坐立難安，撿起茶壺給自己倒水，沒一會半壺茶就下肚。

到底是老父親了解崽，江知樂想說的其實不是崽崽聰明。

而是冉冉“不講理”，聽不懂“講理”，只要認準了結果，就吃不了虧。

老父親也算是仔細研究過崽了。

一如老父親所料，崽崽原來還會仔細理解道理，最近聽了爹爹說的小禿子和小矮子，早上紮揪揪掉了一根頭發的崽尤其緊張。

她把這根頭發給爹爹，讓爹爹插進小揪揪裏，企圖讓它重新長出來。

自此，崽崽果然想得少了點，其它還會想想，可是面前這個是不喜歡的崽啊，冉冉才不要為了壞崽禿頭。

於是宋雪薇暗示無用，委婉無用，這個崽一門心思要聽道歉。

冉冉認為道歉的句子有：

“我錯了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之前欺負你，給你欺負回來。”

“請原諒我。”

冉冉覺得這幾句話都要有，要說自己錯了，要道歉，道歉完要公平，罰一罰自己，還要得到原諒才行。

爹爹每次做錯了事，冉冉就會偷偷原諒他。

宋雪薇咬牙低聲道：“對不起。”

她說完一刻待不下去，欲走又被叫住。

冉冉很生氣的，“你不認真道歉！”

一生氣，大家就隱隱聽到了嘛。

宋書白剛安穩下來又開始坐立難安。

江知樂平靜倒了杯茶，慢慢喝，急得宋書白翻了個白眼。

宋雪薇氣急了，“那是你爹，也是我爹，你知道什麽是庶出嗎，我只需和爹爹說你欺侮我，你以為爹爹會相信你嗎？你原來住在哪不知道嗎？我自小就住在這富貴伯陽侯府，你覺得爹爹更疼愛誰？”

宋雪薇聲音不高，卻讓冉冉聽得清楚。

退讓無用，語帶威脅。

太長了，冉冉搖搖頭，“冉冉不要聽的，要道歉。”

崽崽目標堅定得很，半點不為所動。

她覺得這個崽好笨哦，說要道歉說了那麽多也不會，說多了話嘴巴會幹幹的。

冉冉扭頭，舉起旁邊桌上的水壺，倒了一杯甜滋滋的蜜水，捧著甜甜嘴簡直太美啦。

甜完嘴，冉冉受不了這個壞崽了，她決定教這個壞崽。

“你要說我錯了，說對不起。”

“要罰一罰自己。”

冉冉拍拍自己的小胸脯，“冉冉原諒你才行。”

眼看著時間慢慢過去，宋雪薇不知道自己一切是怎麽說出口的。

她不說，這個可恨的小孩就要說沒道歉，被宋書白知道了，三成東西要不回來，回鄭家不知要被舅母怎麽奚落。

前世舅舅一直站在她和母親這邊，這輩子不知為何就變了，有個舅舅在背後撐腰，舅母也變得張狂起來。

要說宋雪薇前世最討厭的幾個人，一個是江冉冉，一個是舅母錢金銀，還有一個是準太子妃張雅文。

冉冉一邊聽壞崽的道歉，一邊又捧了一小杯蜜水。

等壞崽說完，小團子唇上亮晶晶的，翹著唇角大方道：“你走吧，我要找爹爹。”

快到冉冉認字的時間了，冉冉想找爹爹認字了。

這在宋雪薇聽來就是告狀，向宋書白告狀。

宋雪薇氣得身體發顫。

冉冉見這個壞崽沒走，“算啦，冉冉不想原諒你的，假裝原諒你，你快走吧。”

……

外頭等待的芳草和芳蘭見主子面色不對，全都噤聲仔細服侍著。

最近大小姐比較嚴苛，幾個丫鬟都不敢隨性，前不久芳菊就被狠狠罰了，理由是本分沒做好。

芳菊之前被派去照顧二小姐，想來就是誘二小姐吃甜食那件事。

幾個丫鬟諱莫如深，愈發謹慎。

屋內的冉冉快活極了，等壞崽一走，她跳下椅子，蹦跶到爹爹懷裏，在爹爹懷裏扭來扭去，一邊扭一邊喊著“爹爹爹爹”。

宋書白聽得眼熱，他的崽啥都沒說就跑了。

崽崽也沒忽略蛋叔，在爹爹懷裏扭完去蛋叔懷裏扭，像是察覺道蛋叔的不開心，她靠近蛋叔耳邊，喊了一聲“宋爹爹”。

嗨呀，那個崽不好，冉冉把自己借給蛋叔。

宋書白沒出息眼眶微紅。

等最後了，崽還是要找親爹。

要認字了，冉冉盯著七歪八扭的字都能傻乎乎樂起來，一樂啪嗒掉下一塊墨團。

冉冉下意識心虛用手去擦，一擦手上就黑黑的。

老父親用濕帕子給崽擦手，似是不經意問：“壞蛋欺負你，怎麽不向爹爹告狀？”

“壞蛋很兇的。”冉冉搖搖頭，“爹爹不兇。”

這崽是在擔心爹爹被欺負呢。

江知樂也不矜持了，也不要臉面了，極力誇大事實。

於是冉冉就知道爹爹超級厲害無所不能，壞蛋道歉有蛋叔幫忙，還有厲害的爹爹！

爹爹超厲害！爹爹不怕壞蛋！

冉冉睜大濕漉漉的大眼，幾乎從來沒向爹爹告狀的崽眼睛亮得發光。

終於洗刷掉自己被欺負形象的江知樂心底滿意，形象是次要的，更重要的是——

崽崽要學會向老父親告狀。

自從冉冉被捉走受了委屈，回來也沒和他說過委屈事，江知樂心底一直就藏著這件事，現在終於解決了。

老夫親心底一松，看著更加活潑的崽，心底成就感滿滿的。

“以後遇到任何委屈都可以告訴爹爹，誰欺負你都告訴我。”

冉冉舉起洗幹凈香噴噴的小肉手，“爹爹，貓貓欺負冉冉，貓貓吃了芽芽。”

冉冉種的菜苗命途多舛，前腳被雨打掉了小葉子，後腳又被貓貓啃了，說不定被雨打掉的也是貓貓啃的，只是冉冉之前沒發現。

江知樂：？？？

老父親對未來，心底陡然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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